“蔣先生！”屏幕上的顧莘彎著眼睛，聲音歡快得朝蔣時言打招呼。

蔣時言借工作繁忙得原因，多在美國停留了一周，顧莘好久不見他，每天都準點找他視頻。蔣時言因為上一次大規模的痙攣拉傷了腿腳和腰背，每天都要抽出來時間做覆建，再加上晝夜顛倒得工作，兩周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圈。

和顧莘視頻的十幾分鐘，是蔣時言難得的休整。

“我今天來我爸媽這了。對了！”顧莘拿著手機站起來，快步走了兩步，伸手把腳邊毛茸茸的一大團抱在了懷裏，給蔣時言看，“蔣先生，你還記得圖圖麽？”

圖圖現在已經是大型犬的模樣了，雖然被小主人抱在懷裏的時候，瞇著眼睛吐舌頭，一點也不威風。

蔣時言點頭，“當然記得。”

蔣時言和顧莘又說了一會兒，蔣時言這邊有人敲門了，只得掛了視頻。

進來的是蔣時言的覆建師，他抱著一個大瑜伽球，沖蔣時言打招呼，“可以開始了麽，蔣先生？”

今天是依靠瑜伽球做的平衡訓練，蔣時言此時背肌嚴重拉傷，隨便一動都會疼，更別提爬在瑜伽球上靠上身的力量保持平衡了。

蔣時言暗自嘆了口氣，沖覆建師點頭道，“稍等，我去一下洗手間。”

蔣時言需要去洗手間把尿袋清空，以免覆建的時候發生尷尬情況。他上次痙攣得時候整個人趴在地上，雙腿抽搐的時候也牽連到了下、腹和私、處。本來已經建立完好的膀胱反射有些失效，最近在咳嗽或者移動的時候會少量漏尿，所以蔣時言一周以來，一直帶著外置尿袋。

重新建立膀胱反射是一個漫長的過程，可是他馬上就要回國了，希望顧莘粗心一點，不要發現他的異樣。

蔣時言回國的航班在早晨降落，他落地時就給顧莘打了電話報平安，顧莘在那邊叮囑著讓他回家休息一天，不要立馬去上班，坐一天飛機太辛苦了。

蔣時言輕描淡寫得嗯了一聲，沒有確切答應下來。因為他上午已經安排了會議，接連不斷，一直到晚上七點。

到了中午的時候，顧莘給蔣時言打電話過來，聲音歡快得像只跳躍的麻雀，“蔣先生，你幫我開下門，我帶飯過來了！”

蔣時言在收尾一封郵件，沒過腦子得回道，“好，我讓楊梅下去接你。”

顧莘聲音一頓，他再開口時聲音發悶，“你在哪？你在公司是不是？”

蔣時言敲鍵盤的手一頓，“莘莘……” 他停住了，不知道該怎麽解釋。

“算了。”顧莘聲音冷了下來，“你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知道珍惜，我說再多也沒用。”

“莘莘……”蔣時言握緊手機，另一只手也攥著拳，微微有些發顫。他慌了，說話聲音也開始不穩，“你等一下，我現在回去。”

“下午沒工作麽？”顧莘問道，“你剛回來，今天的工作沒有安排到大半夜？”

“我可以往後推……”蔣時言急聲道

“往哪推？你明天就不用睡覺了麽……”顧莘過了氣頭，聲音又柔和下來，“你等著，我去找你。”

顧莘過來差不多需要二十分鐘，蔣時言在這二十分鐘裏高效得回完了所有緊急的郵件，離下一個會議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，他能騰出來空和顧莘獨處一會兒。

顧莘拎著食盒，進來的時候還是冷著臉的，看見蔣時言之後，他心疼得嘆了口氣，眉眼都溫柔得低垂下來，“怎麽瘦了這麽多？視頻裏都看不出來……”

蔣時言牽著他的手，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，抱在懷裏安靜得待了一會兒，才開口道，“在那邊吃不慣。”

蔣時言在美國從讀書到工作，一共呆了十幾年，這時候竟然能用吃不慣這個理由。顧莘心裏生氣，可又真是心疼得厲害。

“我家阿姨做的，比外面買的清淡一些。你先吃了墊墊，要吃什麽我再去買。”顧莘把食盒打開，裏面有葷素搭配，看上去很可口，雖然蔣時言已經累得感覺不到餓了，還是非常給面子得吃了大半。

顧莘就在一邊看著他吃，托著下巴打量他。男人頭發勤於修理，即使在差旅中也不懈怠，鬢角修剪得線條分明，後頸處更是清爽有型，圓寸過於簡單，但襯著蔣時言的臉也絕不難看。他身上穿著一件煙灰色的襯衣，因為一直坐著，後背起了一片褶皺，沒有往常精致熨帖。臉看上去消瘦了不少，從鼻尖到下頜，一直連到喉結的線條如刀削斧鑿，帶著力道得淩厲霸道。

男人喝了口雞湯，沖顧莘點頭道，“好喝。”

實際一點也不霸道。剛才在電話裏怕自己生氣，慌張得像個孩子。

顧莘彎下腰，在蔣時言鬢角的地方親了一下。惹得男人有些不好意思，“下飛機也沒洗澡，身上臟。”

顧莘擺擺手，示意無事。

在蔣時言吃完之後，顧莘簡單得把餐盒收拾到一處，問道，“你現在有事麽？”

蔣時言看了眼表，“還有一個小時，我一會兒要去投資部開會。”

顧莘慢慢把襯衣的袖子卷起來，“你去休息室躺一下，我幫你按一下腰。”

“不用莘莘。”蔣時言趕忙拒絕道，因為他腰間腿上都還綁著彈性繃帶，他找理由道，”來不及。我……我還要做一下會議準備。”

顧莘面色有些沈，他抿著唇半跪在輪椅前面，然後伸手環抱住了蔣時言，低聲道，“你往前面坐一坐，我就這麽給你揉一揉……這是什麽？”

顧莘隔著單薄的襯衣摸到了裏面蹭蹭綁著的繃帶，他用力得把蔣時言束好的襯衣抽出來，然後手探了進去，“繃帶？為什麽會有這個？”

顧莘一瞬間慌張起來，他雙手在蔣時言身上毫無章法得摩挲，然後他很快就摸到了蔣時言細軟的腿上那根長長的導管，還有掛在小腿上一個‘莫名其妙’的袋子。

“這是什麽？”顧莘掀起了蔣時言的褲腳，看到透明袋子裏面的尿液他才猛然意識到，他的蔣先生腿上綁著的是尿袋。顧莘在那一瞬間，他無暇去管理表情，他也預想不到他的驚愕和不能理解，會怎樣傷害到蔣時言。

蔣時言對上那雙驚詫的眼睛，心口一沈，他開口叫道，“莘莘。”

莘莘，把你嚇到了，又讓你失望了。真對不起。

蔣時言正想強撐起一抹笑，說一句抱歉的話，卻不防被顧莘一下子抱住了。

“你怎麽這麽不會照顧自己……天天就知道逞強……”顧莘哽咽道，他懲罰似得把蔣時言抱得很緊，“你在美國生病了是不是！每天都視頻，為什麽你不告訴我？”

蔣時言松了口氣，大手安撫得順著顧莘的脊背，“不想讓你擔心。”

“那我以後也什麽都不告訴你！”顧莘咬牙道，“我生病了，我骨折了，我什麽都不告訴你，就因為不想讓你擔心！”

蔣時言眉頭皺得死緊，“不行。”

“什麽不行？”

“不能不告訴我。”

顧莘瞪著他，眼角還泛著紅，看得蔣時言心疼又愧疚，不知道怎麽疼他才好。

“莘莘不生氣。以後……以後不會了。”

“不會什麽？”顧莘咬得很緊，追問道。

蔣時言皺著眉想了想，他什麽都不敢保證。以後不會受傷了？還是受傷以後不會不告訴顧莘？蔣時言謹慎的性格使他不能輕易開這個口。

他只好生硬的轉變了話題，”我給你帶了禮物。”

顧莘又不傻，他自然感覺得到，不過他也不是那種強勢的性格，必須要個回答。他伸手接過蔣時言遞過來的大盒子，打開來看，裏面是個皮質的手工擺件，一個白白的小狗的造型，非常嬌憨可愛。

“像不像圖圖？”

顧莘把‘圖圖’連同盒子放在了地上，指著休息室的門，“你去躺二十分鐘，沒得商量。”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，心理咨詢室更顯得溫暖又明亮，蔣時言看著角落裏那只白色的貓咪優雅得踱著步子，一縱身跳上了自己的膝蓋。他看著貓咪那雙藍色的眼睛，用手指撓了撓它頭頂柔軟的毛發。

“你怎麽把他帶過來了。”蔣時言問沈裊裊，沈醫生倒了杯花茶給蔣時言，打趣道，“下午就你這一個病人，我家貓自從上次見你一面就念念不忘。”

雪白的貓咪應和著甜膩得喵了一聲，沖蔣時言瞇著眼睛，用小腦袋頂著他的大手，期待著更多的撫摸。

“你倒是招動物喜歡。”沈裊裊嘆道。

“你貓糧都是從哪買的？”蔣時言冷不防問道，惹得沈裊裊好笑，”愛寵之家。你都跟我說了，我自然要去支持你男朋友生意。“

蔣時言滿意得點頭。

“來吧，我們先聊聊你的感情生活。最近和顧莘相處得還好麽？”

蔣時言想了一會兒，一臉茫然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
沈醫生聲音柔和得引導他，“怎麽不知道？是相處得不愉快麽？”

蔣時言垂著眼睛沈默，過了好一會兒，他苦笑著搖搖頭，“裊裊，我……我好像不會談戀愛。”

沈裊裊沒有覺得驚訝，她快速得在本子上記了幾筆，“那我們從頭開始，理一理思路。是什麽讓你覺得你愛上他了？”

蔣時言皺著眉頭思索，沈裊裊繼續引導他，“是想親吻他，照顧他，還是更深一些，想和他發生關系？”

蔣時言搖頭，“這些都有，可更主要的是，我害怕失去他。”

“我很少這樣害怕一件事情的發生。我想，可能是因為愛吧。”

“好的，你愛他。”沈裊裊又記錄了幾行，“那你為什麽害怕？”

蔣時言覺得她明知故問，他拍了拍自己纏著彈性繃帶的雙腿，皺著眉頭看她，“顯而易見。”

沈裊裊停下了手裏的筆，她看著蔣時言，“你又進入了這個死循環裏。我用了三年時間，說服你，也讓你說服自己，無論你健全與否，你的學歷，修養，財富遠超於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人。你不能因為你的殘疾，就把你這個人就否定了。”

蔣時言無奈得搖搖頭，“你不會明白，從來都沒有感同身受這件事。”

沈裊裊在本子上寫下，拒絕交流四個字，在下面狠狠劃了兩道。

“蔣時言，我勸你一句，永遠不要跟你的愛人說，你不會明白，這種話。這就像是他滿懷期待和耐心，等著你的傾訴，準備好了時間和愛來分擔你的煩惱。但你什麽都不說，就直接把他拒之門外。”

沈裊裊嚴肅得看著他，“我給我所有病人的建議，都有一條是勇於交流。對於你，我要再加一條，你需要懂得示弱。”

蔣時言點頭，他疲倦得閉上了眼睛，“我知道了，謝謝。”

可能正常人永遠都沒辦法明白，沈裊裊心想。她看著治療床上小憩的蔣時言，作為他的朋友，為他感到心痛。

希望顧莘能明白。不要辜負他。

在周五的時候，顧莘收到蔣時言發來的一條信息，問他晚上有沒有空。

顧莘秒回道，有。

蔣時言來接顧莘下班，蔣時言請了小有名氣的西餐廚師上門給他們做了一頓晚飯。蔣時言不是一個話多的人，顧莘累了一周也有些沈默。

顧莘吃了兩口就放下叉子，繞到蔣時言的身邊，環抱住他，低聲道，“不知道為什麽，明明你就在我身邊，但我還是很想你。”

蔣時言溫柔得撫摸著顧莘的頭發，小心得親吻他，“我們去沙發上好麽？這樣離得不夠近。”

兩個人在沙發上疊在一起，撫摸，親吻，蔣時言像是抱著無價的寶貝，托著顧莘的脊背往自己懷裏擁。顧莘在親吻間隙睜開眼睛看他，昏暗中蔣時言凝視著他時的那雙眼睛，像是璀璨的夜空照在海面上，點點星光，十分動人。

蔣時言用手捧著顧莘細嫩的臉頰，眼睛細細得描繪著顧莘面部的一寸一厘。

顧莘仿佛此刻與蔣時言心意相通，因為他的心中所想，都從他的眼睛裏說出來了，一字不差。

顧莘摩挲著他的眼角，他的戀人，有這世界上最專註，最溫柔的眼神。

“莘莘，”蔣時言低聲開口，他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，真正說出來的時候，聲音卻很輕，“我好喜歡你。”

顧莘鼓勵似得撫摸著戀人的鬢角，點頭回答，“謝謝你告訴我，雖然我早就猜到了。”蔣時言固執的認為這世界所有的事情都通過計算得出結果。

大到決定重大事件的全民公投，小到路邊小館子的一天流水。所有，全部，都能在蔣時言的頭腦中變成數字進行驗算。

那麽喜歡一個人呢。蔣時言看著身邊的顧莘，看著他那雙如同黑曜石的明亮眼睛。

實際也可以計算。一個成年男人平均心跳是一分鐘75次，但他看著顧莘的時候，心跳總能跳的快一些。顧莘彎著眼睛笑起來的時候，蔣時言的心跳要竄上了一百次。那種血液快速流動的感覺，像是他年輕的時候，在新西蘭的草原上乘著滑翔傘。又像是他十幾年前，第一天入職青山，他當時的上司沖他展開懷抱，說歡迎加入。顧莘初來乍到，卻能與他過去三十多年為數不多的閃光點並列。

就是很喜歡。用感性來思考，是很喜歡。用理性來驗算，依然是很喜歡。

蔣先生湊過來親吻顧莘的時候，他高挺的鼻梁撞得顧莘唔了一聲，然後得到了戀人更加親密的回應。

蔣時言應該是很久沒有過親吻，他調整了幾次姿勢才把顧莘緊緊得抱在懷裏，然後莽撞得把顧莘唇邊和頰邊舔。弄得濕乎乎的。舌尖勾著顧莘的唇齒，亂七八糟得擺弄。

顧莘先開始還想引導下蔣時言，可後來下唇都要被親麻了，索性放松身體，伏在蔣先生堅實的臂彎裏，把自己完全交給他。

“蔣先生，我覺得你很像種動物。”親吻之後，顧莘笑著說道。

蔣時言把額頭抵在顧莘的頭頂，正閉著眼睛呼吸，聞言嗯了一聲，示意他在聽。

“像頭小象。”

“什麽？”蔣時言沒聽清，“像頭大象？”

“不是大象，是小象。”顧莘慢悠悠得說道，言語中有著難以言說的溫柔，“是那種小小的，矮矮的，還不會用鼻子喝水，只有低著頭把嘴巴埋到水裏，才能喝上一口水。”

蔣時言不知道他哪來的這麽新奇的比喻，低聲道，“你笑話我。”

“才沒有。”顧莘側頭親了親他的蔣先生，“我覺得你可愛。”

蔣時言彎著唇角偷笑了一會兒，他動了動喉嚨，猶豫了一下，才開口，“莘莘，我很想這麽一直抱著你。但是我沙發太軟了，我坐不了這麽久。”

顧莘聞言有些驚喜，他抱著蔣時言又親了親，伸手幫他揉了揉腰，果然肌肉已經開始發緊了。他今天第二次說道，“謝謝你告訴我。”

晚飯已經涼了，蔣時言由顧莘扶著坐上了輪椅，還有幸吃上了戀人親手做的清水面。

一桌子菜由明天要來的家政收拾。蔣時言卷起他昂貴的襯衫袖口，親手把兩只吃面的碗洗得幹幹凈凈。

蔣時言的手骨節分明，修長有力，拿著白色的瓷碗顯得更加好看。顧莘拿著手機偷拍了一張，放在了微博上。

【我家先生。】

兩人安分得各自回屋。顧莘一夜好眠，蔣時言淩晨又參與了一個視頻會議，不過聲音很小，也裝作一夜好眠。

第二天，顧莘早上發現，他的微博炸了。

愛寵之家有自己的官方微博，它的官方微博同時關註了顧莘他們三個創始人。他們三個人家裏都有寵物，時不時發篇微博，也積累了小幾萬的粉絲。這一夜過去，他粉絲翻了一番，上了十萬。而且愛寵之家的官方微博，不怕事大得在三分鐘前轉發了這條微博。

【希望我老板，在談戀愛之餘記得工作 [○｀Д ○]】

顧莘昨天發的那條微博，有兩個重點。

一，出櫃。

二，蔣時言沒摘手表。

顧莘家算是中產，吃飽穿暖，有點閑錢。他自己也能力有限，所以對手表這種燒錢的東西，並沒有研究。

他拿著手機，頂著一頭亂發，看到蔣時言正在廚房煎雞蛋。

“蔣先生，我火了。”顧莘嘆道，“你表那麽貴，為什麽洗碗的時候不摘下來。”

蔣時言先想了想，“我昨天戴的哪塊表？”

顧莘把手機遞給他，讓他看昨天的那條微博。

蔣時言看了一眼，就難以克制得笑起來。我家先生，這四個字，取悅他到了極點。

“你一直叫我蔣先生，原來是這個意思。”

顧莘也有點臉紅，伸手在蔣時言短到剌手的腦袋上摸了一把，把手機又搶回來了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